卢国梅

        １９５３年，我随父亲卢汉从云南昆明来到北京，趁他参加开会期间，为我办理转学手 续。经过统一考试，我被分配到北京第２８中学。会议结束父亲离京后，我便独自在京上学。正是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幸住在陈赓将军家，度过了一段在我一生中受益匪浅的难忘 时光。

要找我的是谁

 
        我的入学问题虽然解决了，但住宿还是很困难。已经快到父亲离京的时间了，学校还是挤不出床位，最后还是想出订做一张上下床的办法，我睡在上面，就不增加床位面积了。 这样总算住进了学校。平时老师太忙，很少过问我们。放寒假时，原来住几十人的大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们两三个人。炉子不生火，食堂不再做饭，生活上的不便令人十分惆怅、想家。一天傍晚，我正蜷缩在床上发呆，忽然听说门外有人找，我感到十分惊讶。一位解放军同志问过我姓名后，说：“你爸爸的朋友陈司令员叫我来接你……”我跟随着他一起上了有轨电车。一路上，我不停地想，这个陈司令员究竟是谁？他要叫我去做什么？心中有 一丝不安。下了车步行不多久便到了陈家。那是在灵境胡同的一座普通四合院。一进院子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大声说：“这次总算找到了！”原来，他就是陈司令员。他得知我独自在北京上学，又逢寒假，便要接我到他家去住。上几次都因搞错学校没有找到。看到他为我这么费心，我不由得抬头凝视着他。忽然，我记起昆明起义后，他在家中与父亲谈话时， 曾叫我去见过面，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总是微笑着。父亲谈起他总是十分信服和赞叹。 顿时心中的疑虑和不安立即烟消云散。他好像十分了解我的处境和心情，几句关切的问话打破了我的拘束。又见过了傅涯阿姨和他们的儿子小建、女儿小进，以及在他家住的宋任穷政委的两个女儿宋勤和宋平。傅涯阿姨安排我们三个女孩住在一起，陈家房子并不宽敞，为我们又挤出一间。这样，陈司令员和傅涯阿姨就成了我们共同的“家长”。

胡子爸爸和胡子妈妈

       我们住在陈家，陈司令员只要有时间都要参加我们的谈话，听我们对问题的看法，教给我们遇到问题如何分析，提高我们的认识能力。我们几个人谁要谈的不对，他都耐心地一一指出，别人也跟着插嘴，真是七嘴八舌，他也不在意。开始我很爱面子，讲错了被大家 一说很不自在。但看到他那么诚恳认真的样子，很快也就习惯了，逐渐愿意把自己的心里 话讲给他听。他也看出我的毛病，对我说：“如果别人指出你的毛病或缺点，那是使你得到 一次进步的机会。”这句话一直留在我的印象里，给我很深的教益。
       陈司令员当我们几个的家长，有时围着他叽叽喳喳吵得没办法。记得有一次流感流行，卫生员来给我们吃药，还每人发了一个口罩。晚上睡下以后，他又亲自来关照我们最好把口罩也带上，因为我们三人睡在一起，容易传染，于是我们就戴口罩睡了。次日醒来， 觉得被什么东西蒙在脸上，我伸手抓开一看，原来是戴着的口罩一夜间移到了鼻孔以上， 把眼睛也遮住了，大概是由于呼吸不畅，出于本能就将口罩拱上去了。再看他们俩也和我 的情形一样，相继醒来，先是抓开口罩。明白过后三人哈哈大笑，立即去找陈司令员“算账”。我们把他围住，问他为何想出这种坏主意，难道他有满脸的大胡子就可以不戴口罩。 我们心里却是感到他对我们深深的关爱，他真是我们共同的好家长。不仅如此，在他身边我们还感受到慈父般的温暖，联想到他的胡子，我们就称呼他为“胡子爸爸”。那么，傅涯阿姨也就成为没有胡子的“胡子妈妈”了。从这以后，我们一直这样叫他。这些日子里，胡 子爸爸和胡子妈妈总是无微不至地关怀我们，相互间处得十分融洽，宋勤、宋平和我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朝鲜人民的情意

       记得那时胡子妈妈正好生了一个小弟弟。我们放假空暇时间较多，经常去陪着她。 胡子爸爸又特别忙，我们都愿帮胡子妈妈为小弟弟做点事情，虽然干不成什么正事，却很高兴当个小使唤。有时我们和胡子妈妈一起看相册、聊天、讲纪念品的来历。看到在朝鲜战场上的照片时，中国人民志愿军浴血奋战的情景不禁也浮现在眼前。作为志愿军副司令员的陈赓将军，深受朝鲜人民的爱戴，金日成首相亲自给志愿军的指战员英雄们授予了各级勋章。看着这些纪念品，想起所有和陈司令员一样出生入死浴血战斗的英雄们，心中 充满了敬意。胡子爸爸还把金日成首相奖给他印有１００元字样的朝鲜纸币送给我们作纪念，这件珍贵的纪念品我一直完好保存至今。 朝鲜人民还在志愿军出国参战纪念日的时候，或许是毛主席生日的时候，送来了特别精心培育的苹果。那是利用植物的光合作用，使苹果成熟后在果皮 上印出“和平”、“友谊”等字样。毛主席又将一部分苹果转送给了其他同志，胡子爸爸也得到一小箱。我们一起共同分享了这些来历不寻常的苹果，气氛格外安静，大家都被朝鲜人民的一番心意所感动，无不称赞这些可爱的苹果。我心里忽然有感，除了常说的好朋友外，世上还有这么一种宽阔深厚的友谊。

要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

       记得实行军衔制的时候，胡子爸爸穿上了大将军服，佩带好三个一级勋章去参加庆典活动。临走前我们都围着他开玩笑，说胡子爸爸真漂亮，还叫他换着穿三军不同的军装， 他一边整理军服扣着领扣，一边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对我们说，穿军服可不是随便换换衣裳，穿上这身军服就必须尽到革命军人的职责。他俯身向前，伸出一个指头，关注地对着 我们一字一点的说：“要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他说这句话的表情和眼神，久久地留在我的脑海中。想起胡子爸爸无论在什么环境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情况，总是一步一个脚印，光明磊落，始终保持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从不动摇，就因为他有这么一条信念。在十几年后的“文化大革命”中，出身于起义将领家庭中的我，能够辨别是非，经受住“文化大 革命”的考验，是和那段时间受到胡子爸爸谆谆教导分不开的。少年时期的我，有幸能在 这样好的环境中，练就了思想的基本功。

 
难忘的咕噜声

       放寒假期间，每天早上我们三人都不想早起。加上冬天有点冷，总要赖一阵才肯离开被窝，往往这时早就传来胡子爸爸在另一间屋子锻炼的声音。他利用一张模拟划船动作的木船或称木椅坐在上面握住木把柄不停地划。这个木柄很重，我们有时也坐下去试试，可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划”一下要费很大的力气，不一会胳膊发酸身上就冒汗了。划着又很单调，要不停地划下去，十分不易。记不清胡子爸爸划了多久，只有那木柄转动摩 擦的声音传过来，叽咕、叽咕噜……印象很深。待我们起床后，胡子爸爸已吃完简单的早餐，准备离开家了。我们也开始了这新的一天。令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后来的生活中，遇到艰苦的工作，遇到繁重的劳动……感到自己就要倒下的时候，那划船时的咕噜声竟会在耳边响起，那个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仿佛看见胡子爸爸挂着满脸汗珠，微笑地看着我。像是受到他坚韧毅力的感染，我不由得咬紧牙一次次渡过难关。

永远忙个不停的人

       胡子爸爸知道我们几个爱看电影，每到周末就给我们安排。有时到三座门军委那里去看，有时到东交民巷八号院里去看。后者去的次数较多，那里人少，活动场地多，无拘无束，我们又喜欢去，还可以看见贺龙、张鼎丞等几位伯伯和他们的子女，大家在一起处得很好。还记得头一次见贺伯伯，当他知道我是卢汉的女儿时，笑嘻嘻地指着我的鼻子说：“还是个小彝胞呢，看这个高鼻子，倒真有特点。”说着伸出两个弯着的手指，挟了我的鼻子一下。没有防备，真被他挟得很疼。以后他一见到我就伸出手指过来，吓得我立刻躲到胡子爸爸背后去，找个挡箭牌，他就只好作罢了。胡子爸爸很难得和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却从不忘为我们安排，自己留在家中办公，说是要陪伴一下在产假中的胡子妈妈，只有这个理由我们才不拖他去。偶尔能和我们一块去，也常是和其他人在一旁谈话，要不总是被人中途叫走。他体谅我们不愿中断看电影的心情，还总要和我们商量看完怎样回家，安排好后 才提前离开。胡子爸爸就是这样，永远忙个不停，我们是多么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一下。
       沉浸在这段美好的回忆中，那时胸前还戴着红领巾的我，心目中暗暗树立了要做一个 革命者的信念。胡子爸爸他们革命老前辈为之奋斗的事业，就是我们要继续奋斗的事业。 我也十分庆幸父亲由于受到党的统一战线政策的感召，能毅然选择了率部起义的光明大道，使我们全家都获得了新生。尤其是在解放初期，父亲得到西南军区司令员贺龙、政治委员邓小平以及云南省军区司令员陈赓、政治委员宋任穷等首长在政治上、生活上的多方帮助，使他能在后半生为人民做一些工作，为新中国的解放尽一份力、作出一份贡献。时光飞逝，我也从一个官僚家庭的小姐成长为一名中共党员。每当我有了一分成绩、一分荣誉，都想告诉您：“胡子爸爸，在这纪念您百周年诞辰的特别日子里，我更是格外想念您，想 让您亲眼看见祖国的繁荣昌盛，陆海空军的强大，香港澳门的回归……看看您的儿女们在 胡子妈妈含辛茹苦的培育下，正如您期望的那样个个茁壮成长，看看曾在您身边得到关爱 和教益的子女们的成长，该是多么欣慰。您过早地离开了所有爱您的人，留给我们无限的 悲哀，这悲痛已化为力量，将永远激励和鞭策着我们。
       敬爱的胡子爸爸，我们永远怀念您，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